文｜《财经》特派香港记者 焦建　编辑｜苏琦

从今年3月起，中国香港新批出的公务工程项目中至少一半须使用金属棚架。香港特区政府此项新政被认为既有望降低金属棚架成本，也可减少大规模使用竹棚的易燃性风险

竹棚的搭建在中国香港已形成工艺体系，拥有专业的工匠和标准规范。但近年来这一行业也面临熟练工匠老龄化、年轻从业者减少及建筑法规日益严格等挑战。摄/焦建

11月26日，中国香港特区新界大埔区屋邨宏福苑多栋住宅楼发生火灾。据香港警方和消防部门11月27日凌晨召开记者会宣布的消息，此次火灾已造成44人遇难，45人受伤。

香港警方展开调查发现，该建筑物外墙有保护网、防水帆布、塑料布，怀疑未符合防火标准。当地警方已拘捕3名涉嫌误杀的工程公司负责人，包括2名董事、1名工程顾问，年龄介于52岁至68岁。

香港目前尚未明确公布此次火灾具体起因，但起火后火势沿外墙竹棚架、围网及发泡胶等材料燃烧后蔓延至整幢大楼，则已再次引起当地各方的高度关注与讨论。

这并非竹棚第一次在当地成为公共话题。除棚架倒塌造成人员伤亡，竹棚的易燃性也是其受关注的焦点之一。在2023年当地某次高层工地大规模火灾中，消防系统尚未完全启用前，竹棚着火后开始加速火势蔓延，导致大火燃烧九个小时左右并波及了相邻建筑。虽非起火主要原因，但竹棚的角色仍再次引发了当地公共安全的反思。

作为一种相对临时、灵活且相对低成本的建筑形式，采用竹子搭建各类棚架，是中国香港特区随处可见的场景。从新建高厦及旧楼维护，再到节日舞台乃至空调安装等临时工程，黄色的竹竿与绿色的围网往往相伴出现。

作为中国香港延续多年且具备标志性的建筑元素，竹棚的各类特性使其被偏好者从文化角度称之为“立于竹架上的奇迹”。相对于中国内地近年来已成为主流且更加工业化的钢架等金属棚架，竹棚前述特色之一的低成本，则既源于其可重复连续使用的材料，也源于其轻便且无需重型机械的安装方式。

在建筑高密度且人工高成本的中国香港，这一方式的实用性因此被认为较强。单单以材料一项成本计算，根据多年前的一项公开资料显示，一条长6米的竹平均售价是10港元左右，同样长度的铝合金条则要750港元左右，钢管也需要80港元左右。中国香港特区靠海且相对潮湿的气候，也使得钢架等金属棚架的储存和使用被认为有更多需要考虑之处。

从工艺角度看，当地搭棚师傅会按照建筑的进度和需求搭建不同的竹棚，并用尼龙篾条（此前为竹篾条）等捆绑固定竹竿。例如，维修外墙往往搭建“悬空棚”。为覆盖数十层高的大厦，则需要搭建“双层竹棚”。此外，因香港的建筑密度较高，为实现阻挡灰尘且保护公众免受建筑物料跌落等功能，竹棚周围也往往覆盖各类围网。

随着数十年的发展，竹棚的搭建在当地已形成工艺体系，拥有专业的工匠和标准规范。在此领域，香港特区政府屋宇署方面公布有《竹棚架设计及搭建指引》，香港特区政府劳工处则公布有《竹棚架工作安全守则》。在社团组织方面，当地既有搭棚业的相关工会，也有工业伤亡权益会等。

以材料为例，通常用作搭建竹棚架的篙竹和毛竹（俗称“茅竹”），一般竹龄为三年至五年，标称长度为六米。篙竹和毛竹须垂直放在室内风干至少三个月，才可使用。此外，竹棚架的搭建、改动及拆卸工程须在合资格的人的直接监督下，由曾受训练的工人进行。

但也有当地市民对《财经》指出，有时候分工太细也会使得家居成本上升。例如夏天安装空调，香港之所以还普遍流行技术相对落后且噪音较大的一体式窗机空调，就源于直接抽取的安装方式简单，“不需要付比安装分体式空调成本更高的搭棚费用”。

此外，竹棚在使用过程中需要不断重新捆扎、调整的手工特性，也被认为与现代建筑规则当中的预先核准、标准化执行的理念存在一定差距。另据香港特区政府前民政事务局局长曾德成在今年5月的一篇文章中透露的信息显示，在2018年至2023年6月期间，当地建造业发生108宗致命意外，占工业意外死亡总数逾八成。

按中国香港特区的相关法律规定，搭棚、吊船、密闭空间等工作，必须由合资格者确认安全才准开工。但当地近期的相关调查却发现，有监管者未经检查便确认安全，甚至有竹棚未搭好已获“预签”，还有人一签多份安全表格。

随着熟练工匠的日益老龄化、年轻从业者减少，加之日益严格的建筑法规等背景，中国香港特区政府发展局已于今年3月17日宣布，在新批出的公务工程招标项目中，至少一半须使用金属棚架。

按照发展局的官方解释，使用金属棚架是大势所趋，在国际和中国内地先进城市，不论是土木工程、新建楼宇或楼宇外墙维修工程项目，均常采用金属棚架。中国香港虽较常用竹棚，但政府的土木工程项目使用金属棚架已经相当普遍。金属棚架因使用标准组件，能提供更工整的通道、平台和走道，更能保障棚架上工作人员的安全。金属棚架在环保和耐用程度也有其优点。

该局也指出，使用金属棚不会大幅提高工程造价，其整体开支大约只占楼宇建造工程合约金额的2%，而使用竹棚架则为1%。在过渡期内，如因工地限制，例如工地环境狭窄未能应用金属棚架，特区政府负责管理相关建造合约的部门仍会容许采用金属棚架以外的方案。

虽非明令禁止，这一政策仍被视为竹棚退出中国香港特区公营建设的开端。但相关政策的落地，目前仍在当地引起争议。

按照当地港九搭棚同敬工会一位理事长的分析，相关政策出台前没有咨询业界，也担心当地并无足够搭建金属棚的工人，可能会引入外部劳动力，使得当地原有劳工失去工作。

据其透露，目前中国香港约有4000名左右的竹棚工人，负责当地超过八成的工程项目，而金属棚工人则有约1万人，负责另外不足两成的项目。由于金属棚架较竹重超过三倍，部分年纪较大的工人或因劳损而提早退休。金属棚架成本则较竹棚贵二倍至三倍，可能对部分需自行筹资维修的大厦住户构成负担。

但据前述香港特区发展局透露的相关消息则显示，已向相关商会、工会及关注团体解说措施的细节，并获这些团体接受或支持。目前当地业界有超过10000名工友注册为棚架工，其中近8000位为金属棚架工。现职竹棚工不论是半熟练或熟练工人，均可报名接受培训并通过测试成为注册金属棚架工。

相关政策出台后，当地工业伤亡权益会也对前述政策表示欢迎。这部分源于金属棚架的连墙器较难被拆除，加上金属较竹稳固，亦要求工人预先设计好棚架组件，比竹棚更安全。该会建议特区政府向工人提供协助，尽快培训更多金属棚人才，并呼吁工人慢慢转型。

从市场角度来看，当地业界也有观点认为，中国香港的建筑工地体量和数量均不如中国内地，因流转速度不够，使得金属棚架的推广受到一定限制。但随着特区政府有意进行引导，以及如能与中国内地进行合作（共用共享），则既有望令金属棚架使用成本不断下降，也有助于减少大规模使用竹棚的易燃性风险。